2010年10月8日星期五

最后一程

李夫人去世,虽然事前大家都知道她卧病两年多,不能活动不能言语,离去或许是种解脱, 但是到了事情真的发生,阴阳两隔,伤痛还是十分真实。 无数前往吊唁的人,顶着大太阳排队,在李夫人灵前安静地恭敬地鞠躬,那是一种百姓自发的哀悼,一种平时没有适当机会表达的感恩和尊重。

  80年代初,我负责制作一个有关成立不久的新加坡交响乐团的纪录片,访问了不少乐团的开山功臣,包括指挥朱晖、小提琴首席佘美幸、大提琴首席赵震霄等。我们拍摄了乐团彩排的情况,接着要录下乐团正式演出的片段。那天下午,我们在维多利亚剧院布置了三台摄像机,一台在楼下观众席正后方,一台在三楼右翼的观众席,一台在舞台一侧面对着指挥。布置妥当,我在三楼摄像机旁进入备战状态。

  音乐会开场前,当时的总理李光耀先生和李夫人静悄悄地抵步,坐在二楼前排偏左的位置上。我们事前知道总理和夫人会出席,及时捕捉了他们就座的时刻。不一会儿,李夫人抬头看见了摄像机,她倾斜身子跟总理说了句悄悄话, 或许是告诉总理“楼上有眼”吧。总理没有抬头,他调整了一下坐姿,两人就像所有观众一样,舒适安静地欣赏完一场本土的交响乐团演奏的音乐。许多往事随着记忆的衰退而淡忘,但李夫人那抬头一望,她与丈夫不到两秒钟的交流,始终刻在记忆的硬盘。

  李夫人与我母亲是同一时代的人。李夫人生于1920年底,母亲是1921年秋天,两人相差不到一岁。她们出生于新马,成长于新马,都经历过日本占领时期,但其他的人生经历就南辕北辄了。

  母亲77岁时还与我一起同游九寨沟和丝绸之路,80出头时还独立生活。82岁那年,母亲被诊断得了舌癌和淋巴癌,手术切除和电疗后康复得很好。她能走动能吃粥,大白天的常常为我关门关窗, 说是怕外面的蛇爬进来。我说这里不是边佳兰, 没有蛇。母亲不信,关窗关门, 乐此不疲。

  08年8月,87岁的母亲跌倒骨折,后来诊断染上肺炎,从此进出医院和疗养院,身体也越来越虚弱。但她精神好时,记忆清晰,乐观幽默。09年8月初的一天,母亲突然像完全康复了一样,说了很多话, 问了很多问题。她要回“大山姆”,也就是边佳兰。她要见她的父亲、母亲、弟弟、舅舅。 我说,他们早就去世了。 母亲很惊讶, 好像从来不知道她的至亲亲人已经离开了许多许多年。8月底,母亲在疗养院去世。

  一直后悔那天没有把母亲接回家,即使不回“大山姆”,至少可以在自己的家里,让我们陪伴她走人生的最后一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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