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12日星期四

旧雪乍现

相隔20年后再次迁居,割舍了很多用不着的旧物,却也有一批书意外出现,俨然成了出土文物。有本旧书是出版于1991年的北岛诗集,恰如其分书名《旧雪》,内收分别写于柏林、奥斯陆和斯德哥尔摩三地诗作,全是六四过后作者有家归不得的放逐之作,语调沉郁悲怆,读来有若大石压胸,难怪只经一读便束之高阁。

  《旧雪》特别之处在于收录之诗皆附上英译,译者之一Bonnie S. McDougall写了篇前言,解释诗作的创作背景,让当年的“朦胧诗”不再那么朦胧。换了另外一种腔调说话,北岛的朦胧诗语言也倏地变得晴朗,这情形就与大卫霍克斯英译《石头记》将原文某些晦涩的词句厘清,直教我们这些母语读者豁然开朗那样。

  《钟声》题目译作“The Bell”好像省略过头,但“The Bell”让人联想起海明威的“For Whom The Bell Tolls”,中文通译为《战地钟声》,直译则是《丧钟为谁而敲》,因此“The Bell”直指死亡,比起中国文化里的“钟声”沉重得多。想想“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”的迎宾钟声,怎会与教堂的丧钟联想在一起?

  不过《钟声》确实暗喻六四之殇,开首那句“钟声深入秋天的腹地”译成“The bell tolls deep in autumn's hinterland ”便点明题意。有趣的是“十里风暴有了不倦的主人”的里数缩短三倍多,变成“the three-mile storm has tireless masters”,大概译者将华里折换成英里,显然数学不错,但中文里的什么“十里洋场”、“十万火急”、“十恶不赦”以“十”代表多或极尽,“三英里”完全不含此意。两名英译者(另一为陈迈平)可能担心读者不知何谓“三英里风暴”,加了一条“学生游行经过北京的要道长安大街”注解,真是想太多。

  有首开宗明义的《悼亡──为六四受难者而作》倒是和朦胧沾不上边,浅白的文字感染力强,是曾经读过的六四佳构之一,“不是肉体是灵魂/每年一起再过一次生日/你们有同样的年龄”让人恻然。快要23年了,我仍然记得每晚在14区的向西房间,灯火熄灭後收听BBC广播的5至6月那段日子。

  1989年春天,北岛赴柏林作为期半年写作研究,过后打算续往奥斯陆,届时接妻女过去相聚。六四后他被逼流放在外(因曾挺魏京生被列入黑名单),从此与画家妻子和5岁女儿田田天隔一方。有首《画画——给田田5岁生日》巧妙应用简体字之美,也让向来拥护老祖宗繁体字的遗老若有所悟,“田”不就是在“画”里吗?“田”原来除了描摹田地,也可以是窗,所以田田的“名字是两扇窗口”,这两个可爱小窗却迎向危机四伏的世界,“一扇开向没有指针的太阳/一扇开向你的父亲/他变成了逃亡的刺猬/带上几个费解的字”。

  北岛回过祖国了吗?

 (传自吉隆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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